兔兔雷特

我活得很短,但想得很长,我总挂念着百年后的古堡和比时间还远的星光。

我在这里[上]

基尔伯特总是想象着自己和亚瑟一起摆脱宿命,慢慢老去的样子,老到两鬓斑白、牙齿掉光的样子,老到行动迟缓、直不起腰的样子,老到往日的激情都被时光打磨干净,可浑浊又干净的眼中依旧存在着爱情最温柔的剪影。


现在他的想象实现了,虽然只实现了一半。


亚瑟从来没想象过自己和基尔伯特老去的样子,尽管他以前把如此漫长的生命当做一种诅咒,就像耶和华对该隐做的那样。但是现在的亚瑟满心都是时间走得再慢些——他总觉得和基尔伯特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也不够,他无限地享受着活着的欢愉。世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改变、改变、改变,他想和基尔伯特一起去亲眼见证被改变的一切。


可现在他不得不正视那个他从不愿去想象的结局。


“先生,我看到您是和柯克兰先生一起来的,可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跟他自己有关的事。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


情窦初开的女士莽撞地发问,蓝色的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光。基尔伯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,没想到来阳台吹个风也会被缠上。虽然很麻烦,但他也挺开心的:自己早就领教过亚瑟的魅力了,能看出来现在它的威力不降反增。


基尔伯特挺了挺胸,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骄傲:“我们关系特别好,他可是本大爷的……”


他突然看到了亚瑟,站在一群年轻人中谈笑风生,毫无违和感。


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,布满皱褶的手。


“我们是朋友,认识了很久的朋友。”基尔伯特这么说。


“他这么说。”年轻的女士噘着嘴,耷拉着脑袋将刚才的对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向亚瑟交代了个清楚。亚瑟的脸色不太好,但也不像在生气。


“别听他瞎说,我做了错事,他正跟我闹别扭呢。”亚瑟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,小心地避开那些缀了满头的华丽发饰,“我们是恋人,如假包换的那种。”


基尔伯特有个年轻的恋人。


亚瑟的恋人已然步入迟暮。


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差不多算同龄,都是差不多几百岁的年纪。


“咳咳……想当年如果本大爷把视线也投向大海,说不定日不落帝国的传说就没你什么事了。”基尔伯特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,眯着眼晒着太阳,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做的那样回忆着过去,兴致勃勃地吹嘘着自己。


“不过还好我们目标不同,没什么利益冲突,才能像那样相安无事地成为两个帝国,没有结下仇。你看看住在你家海峡对面的那个家伙都后悔成什么样了,本大爷还真是明智啊kesesese~”基尔伯特用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他的招牌笑声,底气有些不足,中途似乎是哽了一下,还差点咳嗽起来。


亚瑟坐在一旁,瞥了一眼他一直在微微颤抖的手,放下书。


“喂,基尔伯特,你还会跳舞吗?”


“当然了,至少有那么一支舞本大爷一辈子都不会忘。”基尔伯特乐呵呵地撑着椅子的扶手,有些艰难地站起来,慢悠悠地走斑驳的树影边缘,将佝偻的身子再往下压了压,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,执着地端起浮夸的腔调:“我死板又固执的、美丽而迷人的欧罗巴偷心贼,您可愿赏脸陪我跳一支没有伴奏的舞?”


亚瑟看着那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白发,亮闪闪的样子轻易地就能让人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。那时基尔伯特还没变,依旧是年轻又健壮的模样——他甚至能躲过守卫的眼睛从外墙徒手爬上三层楼,扒在窗台上敲亚瑟的窗。“多浪漫啊,就像你家那个什么,什么什么欧和啥啥叶的故事一样。”基尔伯特坐在窗台上抱怨着,有明亮的月光在他银色的发尾流淌。


“罗密欧和朱丽叶。”亚瑟把他拉进来,屋子里暖融融的充斥着昏暗的烛光。基尔伯特就笑,弯着腰冲亚瑟伸出手:“我美丽的胆大妄为的欧罗巴偷心贼,您可愿与我一同补上一支今夜没跳的舞?”


亚瑟望了望窗外,远处的宴会厅一定灯火辉煌,喧闹至极,就好像把整个上流社会的奢华豪靡都关在了那间金丝鸟笼中。可这里安静极了,没人听到,没人看到,就好像这里是一片小小的法外之地,在这里,连天主教也失去了它的教条。


“乐意至极。”


亚瑟笑着,伸出手,然后触到了一片空气。他的瞳孔迅速收缩,视线下移。


“基尔……?”


……


一直到现在,亚瑟都还记得基尔伯特在寂静无声的舞曲中向他施下的诅咒。他说亚瑟,我们的生命已经很长了,可本大爷还是希望它能再长点;他说亚瑟,你要活很久,比本大爷还要久,比你的国家还要久,比这个世界还要久。他健壮有力的手臂环在亚瑟的腰间,他的皮肤带着夜色的冰凉,吻却依旧滚烫。他在亚瑟耳边立下了诅咒,连同誓言。


他说亚瑟,本大爷会一直爱你,直到我们消失于世的那天。


亚瑟握着那只枯瘦的手,指腹揉过每一条褶皱与凸起的血管,这样才让那只手泛凉的指尖微微回暖。苍白的基尔伯特陷在苍白的被子和枕头中,转眼就和这个苍白的房间融为一体。苍白的医生吐出残忍的话:“贝什米特先生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人类,是人类就总有时间用完的那天,他的时间不多了……”


亚瑟按了按胸口,刚才心脏突然疼了一下。他猜这也许是伦敦大轰炸留下的后遗症,哪怕那里现在连点疤都没留。


如果有可能,亚瑟真希望时光能倒流,他很乐意说服其他人把条约上普鲁士的名字改成德意志,这次他一定不会因为基尔伯特的哀求而放弃行动。


不,他做不到的,因为他是那么那么地爱基尔伯特。


自从失去了国家的身份,基尔伯特完全成为了一个普通人,就像一个刚参加完二战的普通老兵。没取出的弹片恪尽职守地为他留下后遗症,每道伤痕都成了疤。忙于处理战后事宜的亚瑟再见到基尔伯特的时候,他的眼角都已经开始出现细细的皱纹了。


“哟,亚瑟。”基尔伯特笑嘻嘻地挥挥手,“好久不见。”


亚瑟恍惚了一下,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,差点以为这是一场隔了几个世纪的再相见。


“他是怎么忍住不找我的?”


“我又为什么没再早点来见他呢?”


亚瑟把无意义的问句封在信中,转手在壁炉里烧成了一朵明亮的火花。


基尔伯特再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,亚瑟坐在墙角的阴影中,低垂着头,呼吸平稳又均匀,里面还掺杂着轻微的鼾声,像一只在阳光下惬意地打着呼噜的猫。他的膝盖上还摊着一本书,被窗缝中强行挤进来的风连着翻了好多页,又翻了回来。


基尔伯特盯着他看了好久,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下床,蹑手蹑脚地走过去,用力拍了一下亚瑟的肩膀,故意很大声地打着招呼:“哟!好巧啊亚瑟,你也在这儿偷懒呢?”


亚瑟从梦中惊醒,仰起头,睡眼惺忪的眼底下是两片散不去的青紫——他总是这样,像个工作狂一样玩儿命地压榨着自己,好像今天不把这些烦人的事都做完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一样。他揉了揉还充斥着血丝的眼睛,迷迷糊糊的,看起来像只兔子。


“是开饭了吗?”亚瑟这么问,嗓音里带点刚睡醒的喑哑,声音中满是让基尔伯特想亲上去的诱惑力,他也确实这么做了。不过是晚几分钟吃饭而已,这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
当然,这些都只是想象。


基尔伯特没出声,安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,每一次跳动都在残忍地提醒着他时日无长,直到他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

……


基尔伯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了,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各种“零件”都正在加速老化,最终烂成一滩泥——连带他一起。亚瑟雷打不动地每天来看他,有时候给他带几支花,有时候是一盒点心,有时候是水果,有时候他干脆直接带着文件过来,在基尔伯特身边工作一下午。


工作狂。基尔伯特咋舌,引来亚瑟的侧目。


时间不一定能磨平一个人的棱角,但现实可以。千年来的战火与纷争都没能让亚瑟收起自己的锋芒,基尔伯特只用了几十年就做到了。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:高兴亚瑟对他的爱比他想象得还多,悲哀亚瑟因自己向时间卑躬屈膝。


“本大爷真是个罪恶的男人啊——”基尔伯特轻叹,揉了揉趴在床边小憩的亚瑟的发顶,乱糟糟的软软的总能让他想起曾在森林中见过的兔子,不知道那只兔子现在怎么样了。


大概是死了吧。


然后时光流逝,秋天到了。


————tbc————


评论(1)

热度(33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